共享單車洗牌下的工廠：曾經機器不休 如今工資拖半年

 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幾個月的小鎮(zhèn)，劉芳（化名）轉身踏上了一輛開往保定方向的長途車。車門關閉的瞬間，劉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，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。

劉芳，20歲，河北保定人，9個月前，她辭去了北京一飯店服務員的工作，來到王慶坨鎮(zhèn)一家自行車生產上班，只因為好朋友邀請她，“快來，這里現(xiàn)在有好多共享單車的訂單”?！八f他們公司忙都忙不過來，幾乎天天在加班。”劉芳說，好友告訴她，加班很累，但收入可觀，多的時候一個月能掙到六七千。

但這并不是讓劉芳下定決心的主要原因，在北京工作，宿舍離打工的地方有幾公里遠，自從共享單車出現(xiàn)后，劉芳就開始騎行共享單車上下班，她早就習慣了每天這樣的騎行生活。劉芳覺得共享單車特別好，所以當好友發(fā)出邀請時，她毫不猶豫地就辭職了，“當時想的是，能參與，也是一件挺幸運的事情。”

王慶坨鎮(zhèn)，位于天津市武清區(qū)。這個被外界稱為“中國自行車第一鎮(zhèn)”的小鎮(zhèn)，常住人口只有4萬多人，但聚集了六七百家各類自行車整車和零部件生產企業(yè)，2萬多人在從事與自行車有關的工作，套用鎮(zhèn)上一家零部件企業(yè)負責人的話來說，“幾乎家家都有從事與自行車相關工作的人”。

2016年2月，王慶坨鎮(zhèn)政府網(wǎng)站公布了鎮(zhèn)“支柱產業(yè)概況”——自行車產業(yè)占全鎮(zhèn)GDP75%，吸納全鎮(zhèn)60%以上勞動力，自行車產量占全國年產量七分之一。

成也共享單車

王慶坨鎮(zhèn)離北京不到100公里，開車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達。進入小鎮(zhèn)前，首先看到的就是矗立在公路邊的大幅標語—— “中國自行車產業(yè)基地王慶坨歡迎您”。進入11月的王慶坨鎮(zhèn)，分外的安靜。街上的行人很少，偶爾能看到騎著電動車的村民。

“很多工廠都停工了，工人早就走了很多。”路邊一家飯店的老板老李正在算賬，幾十平米的店內空空蕩蕩，“又虧了不少?！?/p>

老李的飯店今年3月才開張，彼時，小鎮(zhèn)20多家企業(yè)都接到了共享單車的訂單，工廠忙碌，接連加班；老李也忙碌，從早上6點，一直到晚上9點，最多的時候，一天營業(yè)額超過了1000元，這讓老李暗自竊喜，他悄悄算了一筆賬，照這樣的速度下去，幾個月后，投入的15萬開店的本錢就能掙回來了。

3月初，劉芳來到了王慶坨，雖然和大廠房、寬馬路的想象大相徑庭，但很快，她就通過好友的推薦開始上班了，劉芳和好友都在自行車的組裝流水線工作，有上螺絲、加車座等十幾道工序，這條由20人組成的流水線，不到十分鐘就能完成一輛自行車的組裝。

在這里，劉芳每天要工作差不多11個小時，因為要拿計件工資，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把時間浪費在吃飯、休息上。雖然每天都很累，但那幾個月，劉芳的收入都在6000元以上。她覺得自己沒白來，看著經過自己手的單車一輛輛下線，劉芳告訴法制晚報·看法新聞記者，自己還蠻自豪的。

共享單車的快速發(fā)展，讓鎮(zhèn)上的企業(yè)家們都覺得難以置信。天津聚友自行車公司總經理菅順啟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，這是自己入行18年來的最大機會！在他的印象當中，過去1000輛車的訂單就是“大單”了。但共享單車平臺給出的訂單“動不動就幾萬輛（件）”。

訂單大量涌來的時候，不少企業(yè)甚至采取了人休機器不休，工人幾班倒的工作方式，劉芳的印象中，那段時間，王慶坨的夜晚相當明亮。

敗也共享單車

然而，看似一切就要步入正軌時，狂歡戛然而止。

6月，因為亂停放的問題始終無法解決，不少城市對共享單車“禁投令”，停止新增投放車輛。加上一些共享單車企業(yè)頻頻曝出資金鏈斷裂，跑路、倒閉等新聞，這都意味著，此前瘋狂發(fā)展的共享單車，調整期要到來了。

老李也感覺到了這一點，5月下旬，來吃飯的人就少了很多，到了7月之后，日營業(yè)額減少了一半，他問常來吃飯的工人們，工人們的說法是企業(yè)放假，一部分人回家了。老李無法相信，夏季，本該是自行車行業(yè)最忙碌的時節(jié)。于是在空閑的時候，他特意跑了幾家工廠，他發(fā)現(xiàn)，幾個月前都在加足馬力干活的企業(yè)，大部分都已經停止生產了，“個別的還有人，大部分都空了?！?/p>

劉芳所在的企業(yè)雖然沒停產，但已經開始減產了，從7月起，劉芳就沒有再上過夜班了，收入也少了很多，她想過離開，但又想要堅持，直到公司徹底停工后，她才覺得自己應該早一些離開，“我平時也看新聞，平時也會和大家討論共享單車的一些事情。”劉芳說自己明白為什么會有今天的局面，“發(fā)展太快了?！?/p>

老王已經半年沒有領到工資了，“領導總說錢緊張，那你說還怎么好意思要？”老王是天津美邦車業(yè)一名普通的工人，他沒想到，工資一拖就是半年，如今美邦車業(yè)已經停工，絕大部分工人都已經離開，“不少工人的工資都沒發(fā)全?！?/p>

4月份，美邦車業(yè)曾對外宣稱接到了40萬輛“小藍車”的訂單。這一度讓美邦車業(yè)興奮不已，但夜以繼日開工了一個多月后，美邦車業(yè)發(fā)現(xiàn)成為“小藍車”的供應商也并沒有想象中的美好，“生產了不到3萬輛車吧，就中止合作了。”美邦車業(yè)一名員工不愿意透露公司與“小藍車”為什么停止合作，“不是我們這邊的原因?！?/p>

實際上，法制晚報·看法新聞記者在采訪中感受到，很多人并不認同王慶坨“成也共享單車，敗也共享單車”的說法。他們的理由是，共享單車在王慶坨自行車產量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大。

盡管記者采訪的幾家企業(yè)都并不認同這一說法，但從他們最初非常歡迎記者去采訪，到如今完全拒絕采訪，也能看出一些端倪。而一家企業(yè)的老板直言，如今的局面早就預料到了，只是沒想到會來的如此之快。

著名經濟學家宋清輝認為，如今共享單車的洗牌期已到來，一些資金弱、運營差和共享單車小品牌企業(yè)或會率先被市場淘汰，“二線的共享單車都非常危險?！?/p>

對普通自行車的沖擊

當然，并不是所有的企業(yè)都愿意承接共享單車的訂單，在王慶坨鎮(zhèn)，有一部分企業(yè)曾經拒絕過共享單車的訂單，理由很簡單，共享單車要求的體量過大，一些企業(yè)并沒有能力“吃”下這些訂單。

而相比普通單車，共享單車在性能、安全性方面要求更高。無論是整車組裝廠，還是零部件配裝廠，從技術、工藝、流程、管理等各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要高出普通單車一大截，“我只能告訴你共享單車都是好東西，最差的單車成本也要在三四百元?！币患易孕熊嚻髽I(yè)的老板老丁說，這比普通單車的成本高了一倍還多。

盡管老丁沒有接過共享單車的訂單，但現(xiàn)在這個時候，工廠里也只剩他一個人了，他覺得共享單車是好東西，是歷史發(fā)展的必然，但又承認共享單車的出現(xiàn)對傳統(tǒng)自行車行業(yè)有很大的影響，最大的體會就是普通自行車賣不動了，“市場飽和了?！?/p>

而這一點在一家生產自行車鋼圈的企業(yè)收入中有所體現(xiàn)，“最好的時候，大概是2013年、2014年這兩年，那時候，每年純收入差不多二三十萬。”企業(yè)老板老王感慨頗深，土生土長的老王在王慶坨鎮(zhèn)從事自行車相關的工作已經十幾年了，從最初的整合組裝，到現(xiàn)在專門生產鋼圈，“2015年之后，訂單開始下滑，但并不明顯?！?/p>

老王說，2016年，企業(yè)訂單開始大幅度減少，年底一算賬，收入少了一多半，“都去騎共享單車了，誰還買自行車啊?！?/p>

來自北京市自行車電動車行業(yè)協(xié)會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17年一季度，北京市半數(shù)自行車門店關停，自行車市場銷量下滑超過50%。其中，千元以下自行車銷售受影響最大。

10月，老王的企業(yè)停工半個月，“又賠了3萬多。”想起這些，老王就忍不住嘆氣，今年的收入恐怕還不如去年了。但盡管如此，老王依舊要比鎮(zhèn)上許多企業(yè)強，“我的廠房是自己的，收入就是純收入，不少企業(yè)都是租的地，目前還欠著不少債呢?！彼嬖V法制晚報·看法新聞記者。

劉芳打算先回家好好過年，之后繼續(xù)回北京找份工作，“說不定我騎的單車里面就有我自己組裝的?！?/p>

老李的飯店要堅持開下去，“本兒還沒回來，現(xiàn)在本地人來吃得不少，走一步看一步吧?！?/p>

而工人老王則選擇繼續(xù)堅持，其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則是，“快過年了，老板總得有個說法吧。”

“打掃衛(wèi)生、庫管、銷售等都是我，”老丁也依舊守在廠里，“如果能等到幾十輛車的訂單，我還是很愿意接的?！?/p>

在宋清輝看來，由于政府總體對共享單車行業(yè)持鼓勵態(tài)度，這也是直接導致一些一線城市共享單車數(shù)量供過于求的原因。近期，多家共享單車“押金難退”問題，已經引發(fā)了市場監(jiān)管者的注意，目前多部門正在商討共享單車押金監(jiān)管舉措。

“在共享單車整體行業(yè)頻頻出現(xiàn)融資困難，面臨押金擠兌風波的背景下，企業(yè)要想活下去，只有走‘強強聯(lián)合’之路?！彼吻遢x建議，共享單車可以考慮合并，這意義重大，因為不但能夠增強抗風險能力，而且對于共享經濟的健康發(fā)展亦具有積極影響?！皟煞交蚨喾降暮喜⒉粌H有助于在生命周期方面得到提升，還能夠謀取更大的利潤空間?！?/p>